每回在公交车上见到他,他都在末排靠窗的位置,支着下巴看着窗外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正值晚高峰,车厢里头塞满了“往里头挤挤”的吆喝和疲惫的脸容。在末排,这个男人安静而长久地望着窗外,神情安谧从容,那是一种特别的氛围。
车上人渐渐少了,我忍不住与他搭话:“大哥您很喜欢坐在这个位子啊?”
他转过头来显得微微惊诧,我解释,赶巧总和他坐一班车,每每看他坐在末排窗边。
“哦是这样,”男人挠挠头,“我就喜欢坐在窗边上,能看外头的景。”
说实话,他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文艺青年的模样,一件黑色的夹克因为洗得过于频繁而泛白,像浸泡久了的手指。从他挎着的帆布袋里,露出一截像是工服的衣料。
他告诉我,他是外省的,来这座城市工作三年了。从刚入职起,他几乎每天都会坐一趟公交车,在末排靠窗的位子看这座城市。
我说,三年了,还没看腻吗?我在这里定居不到两年,我已经感到没什么好看的了。公交车经过的大厦,步行街和世纪广场早已看了百遍,大家目光所及都是自己的手机屏幕,我望一眼车里的人们,低头的实不在少数。
“每天都是不一样的。”他望向窗外,侧脸柔和:“我觉得下班的时候,是这个城市特别有人情味的时候。”
顺着他的目光,我看出去。
路边摊上买烤肠的学生,结伴谈笑去坐地铁的同事,母亲的电动车后座上载着滔滔不绝的孩子。一切迅速地后退,新景又迅速地迎来,走马观花一般,好似没有尽头的一幅长画卷。
“城里的人,哪个不累啊。可每天坐车的时候,看着这些人啊景啊,我欢喜,也就没那么累了。”
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,糙剌剌的脸上居然有个酒窝。我忽然觉得他有那么些诗人的意味了。
车里一个小朋友正大声给妈妈背诵新学的古诗,我看到他转过头看着,脸上有了长长的笑茵。他说,他就喜欢听车上的人聊天,老头老太太一见面就能唠一路的嗑,孩子总爱缠着爸爸妈妈说些童言童语。
这都是城市的印记。
车经过一条栽着银杏的街时,他一瞬不瞬地抬起头来仰望鎏金的枝叶,一直到整条街彻底消失在车窗的末尾。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光。
那些我们在奔忙疲惫中遗落了的风景,他在每一趟公交的末排一一捡拾起,安放进这座城市的记忆。
我们的交集仅此而已。这天以后,我再没在公交车末排见过他。但渐渐地,我也开始习惯看窗外的景色。
半年后,我再次见到他,他仍坐在末排,只是这次,他并不是一个人。
在他的身旁倚靠着一个女人。她穿着工作服,和他一同望向窗外。他们牵着手,微笑着,不时附耳交谈,面上是一样的安谧温柔。
微笑悄悄爬上我的嘴角。